1987年的第一場雪格外漫長。劉洪澤同幾個科技人員住在一個廢棄小學的院子里,苦兮兮地搞研制。他創立的“洪遠衡器制造有限公司”主要是研發無線遠程電子衡器新產品,一年下來倒是出了幾個新產品,于是開始跑市場,市場反饋卻如同大雪天一樣寒冷。
眼看著山窮水盡,忽一日天降一個天大的消息:廣東兩個高速公路收費站需要兩架特大型電子測量衡,從產品到設計安裝調試一條龍項目招標。劉洪澤拍腦袋估算,整個項目下來,最少也要三四千萬!這簡直是企業得以生存的一根救命稻草啊。
領回了標書,劉洪澤他們豁出去了,夜以繼日研究標書的幾項關鍵指標以及對項目核心部分的整體測算評估,特別是要分析同行競爭對手的情形。經過標書初評,全國就剩下包括洪遠公司在內的三家競標者。
小雪一過,劉洪澤踏上了南下的列車。當年進深圳,可不是簡單的事,單單一張“特區通行證”就等了半個月,托門子先喝光了劉洪澤的五瓶老酒。為了出席“現場競標答辯會”時給人家一個有實力的印象,他咬著后槽牙住進了當時最好的海城大酒店。
在酒店里沖完涼,劉洪澤自己照著鏡子發笑了:4000多年前老祖宗就明白了“權衡本于黃鐘之重”。秦始皇更是一刀切統一了各國的度量衡,政令天下“衡同輕重”??墒侵钡浇裉?,有誰發明出個什么東西,能夠掂量良心的輕重,權衡人格高低,以及尊嚴多寡呢?
九點鐘,門鈴響起。酒店的服務生懷抱一大把裝飾好的鮮花告訴他,說是一位先生要求總臺送給“劉洪澤總經理”的。劉洪澤奇怪了:我在深圳沒有親朋好友啊?花叢里露出一張卡片紙,他打開了。
劉總,咱們都是在衡器同一個行當里抓食吃的,大家都辛苦。可你只是等米下鍋,而我們卻是債臺高筑。如能高抬貴手,放棄這次投標,我們愿意付您20萬港元現金。同意,請按照下面的號碼回話。
劉洪澤驚慌失措。他到底是個書生出身的老板,能指揮一個公司,卻很難穩定自己的驚恐;能研究出對器物的稱重方法,但他卻對預測自己的未來無能為力。劉洪澤跑到總臺想打聽出點什么線索,毫無所獲;他也想報警,但還是遲疑地放下了電話。
足足大半天的折騰,最后他苦笑了:咳!值得這么熱鍋螞蟻一只嗎?自古商場如戰場,什么水都得趟??!還是靜心安神,好好準備明天的招標答辯會吧。
這次招標項目,無疑是對國內衡器行業整體能力的一次檢驗。特別是產品要求,要上最先進的電子衡器,附帶遠程控制和初期的智能化。所以招標也采取書面投標和現場競標答辯兩次競投形式,并且每個程序的總分各占總標分的百分之五十。
晚飯前,房間電話鈴響了,劉洪澤的心隨之劇烈跳動起來,硬著頭皮拿起話筒。虛驚一場,原來是自己的老同學打來的。老同學是其中一家來競標的企業代表,恰恰也住在同一個酒店。劉洪澤對老同學的突然出現本能地有了警惕。標書和答辯說明稿加上圖紙等資料賓館小保險箱根本裝不下。劉洪澤掀起了席夢思,統統壓在床鋪下面,這才放松了心情。
飯桌上,劉洪澤一股腦把發生的事告訴給老同學。老同學哈哈一笑,不屑一顧地把那張紙條扔進垃圾桶?!翱隙ㄊ撬麄兏悴欢▋炔烤烷_始打咱們的主意了。在廣東,這種商界爛仔我見多啦!”
劉洪澤徹底松了口氣,搶著買了單。老同學感到歉意:“我們公司雖不在特區,但也地處廣東啊。比起你個北方佬……”劉洪澤打斷了老同學的港味佻侃,“阿拉江浙也成北方佬了?”“出了廣東,都是北方佬啦!”老同學邀請劉洪澤去洗桑拿。
說實話,劉洪澤還從來沒有洗過桑拿,尤其在特區洗桑拿。蒸得大汗淋漓,劉洪澤準備穿衣服,老同學譏笑著攔住:“節目還沒開始呢!難怪廣東佬說阿拉老土哩!我開好了貴賓房,你先去按摩!我回個電話。”劉洪澤跟著領班進了溫暖的按摩房。
凌晨十分,劉洪澤在按摩房里被治安聯防隊押送到了轄區派出所。值班警察審問:“你嫖妓花了一千還是三千???”“我根本沒有!”“你還嘴硬?”“要是有這份閑錢,來深圳我就不至于東借西湊了。”“這么說你是沒錢?”“沒錢?!薄皼]錢”的劉洪澤被關押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服軟了,交了五千塊的“罰款”,獲得了自由,但也錯過了競標會的資格。
此后,老同學杳無音信,其余兩家都參加了那次的競標答辯會,卻誰也沒有贏標。再此后,招標不得不移到海外,日本的一家公司競標成功,不過據說這家日本公司的背后,有一個中國人的影子,但誰也不知道這個中國人是誰。
一轉眼這件事過去二十年了。劉洪澤對這件事依然疑心重重,不知道自己的老同學做了什么手腳。但劉洪澤最痛心的,還是“真可惜,窩里斗啊,錢最終還是讓外國人掙去了”!劉洪澤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困惑并且感慨著。